「我將飛去」:羅西.凱瑟個展

 
 

展覽介紹

「我在那個聽眾的臉上抓住了那個表情,那個聽眾告訴我,隱形的電纜已經被連接起來,某種東西正透過超越語言、超越個性的方式傳遞溝通著,那是某種我們能在夢中認出的、魔術般的事物,它能讓沉睡之人的面容舒展放鬆,綻放出一朵我們鮮少在醒著的人臉上看見的盛開馨花。」

亨利.米勒《馬洛西的大石像》

 
變換的狀態

美國畫家羅西.凱瑟,出生於馬里蘭州巴爾的摩市。她在取得康乃爾大學藝術創作學士後,並於芝加哥藝術學院取得藝術創作碩士,現居於紐約,往來布魯克林區與梅杜莎兩地。自年少以來,凱瑟就在寧靜鄉村與繁忙大都會兩地間居住,並在兩個極其不同的生活環境中習慣狀態的變換。令他最感到興趣的並不是兩種周遭環境的差異,也不是兩者中偏好其一的問題,而是過程中的轉換與中間狀態。她對於變換狀態以及周圍世界的敏銳感受,於其創作實踐中表露無遺。

作為一名畫家,凱瑟並不逃避繪畫上大大小小的挑戰,熟悉其過往作品及展覽的讀者觀眾,必對她創作中包羅萬象的媒材與主題印象深刻。她不僅在作品發出召喚時,融入拾得材料或物件作為作品的一部份,更讓這些材料成為充滿動能的器具,或是影響構圖的要素。有時,她的作品環繞著創作當時給予她啟發的主題,像是美國南方音樂中的切分音、極簡主義詩歌中的結構、圖像詩等等。

羅西.凱瑟這次在路由藝術舉辦台灣首次個展,帶來一系列新作。這些作品不僅呈現出她創作的多面性以及對於媒材的高度掌握,同時也展現她近期得自於丹麥萊斯島駐村經驗的深刻洞見。此展覽展出十件她駐村時開始創作,而後完成於紐約布魯克林工作室的複合媒材抽象繪畫。這些作品涵蓋了藝術家對於人類存在狀態、內在精神與外在世界的連結、超越思維語言,只能以精神感官試圖掌握的深層現實中對事物的探索。展覽中作品反映出藝術家一種「自由落體」的創作狀態,而人物形象與環境在這之中經過一系列的千變萬化,朝向成為一個完整的整體。

有別於過去繪製於畫布上的作品,本次「我將飛去」展出作品多為紙上作品。凱瑟表示,紙張所擁有的纖維毛孔,使其帶有一種聆聽的特質,因此對於其上的積累與鞏固較為敏銳、有所反應。在一件紙質作品中,藝術家較無地方隱藏其創作性姿勢,同時因為作品試圖將紙這個形式中具有過渡、伸縮、適應的特質,以及尺度間的相對關係賦予生命,因此我們更能完整地看見一個畫面上記號的整趟旅程。舉例來說,在〈鮣魚之慾〉一作中,藝術家將木屑、露營墊等傳統少見的媒材納入畫作,形成一個充滿不同性質與尺度的多樣材質表面。凱瑟一方面景仰二十世紀初期立體派時代的拼貼實驗,像是畢卡索描繪布拉克的那些作品,但他同時也認為當代拚貼應該超越單純的並置手法,朝向邊緣的崩塌並擴大共享某些性質的空間。

 

萊斯島駐村中激起的「想望」與「當下」

萊斯島座落於日德蘭半島東北方的波羅的海,地處偏遠,島上的日子總是寧靜平和。當地政府以已故藝術家佩爾.科克比的工作室作為基地,成立「萊斯島藝術駐村計畫」,而凱瑟也成為此計劃首位國際駐村藝術家。這次的駐村,使她有時間和空間閱讀、游泳、在田林與海灘間長時間行走。當我們詢問凱瑟在萊斯島駐村的經驗,以及此經驗如何影響她在當地的創作時,她描述了獨處如何使她處於一種細微、多層次且具反思性的心理狀態。在新環境棲身下來開始進行創作時,她驚異於「想望」與「當下」之間的深刻衝突。一般而言,「想望」可能意味著廣大而充滿氛圍的事物,也可能如椎心毒鏢般尖銳微小,對凱瑟而言,「想望」的對象是與家庭的親密、熟悉、親近;而在此脈絡下,「當下」意味著以自由與創造為主要目標,毫無牽掛地將自身全心奉獻予創作過程。確實,此一過渡的階段所產生的摩擦,也澆灌了創作的滋長。

在本次展出作品〈萊斯島的爵士樂〉中,凱瑟反思了她駐村時,某天晚上在路旁遇見一塊半掩藏於樹椏間小招牌的經驗。畫作中,她的想像力結合了慾望及一套不完整經緯座標所蘊藏的豐富潛力,在畫面中爆炸成為一個帶有黃色點、線的漆黑影像。這幅畫作並不單純只是一個夜晚偶遇的視覺再現,而是「維持對於事物的驚嘆與好奇」這樣一種即身經驗的創造性反思,並任由事物自由地流淌出入她的繪畫作品。這是一件藝術家允許「當下」的所經所歷在媒材上的實踐。

「想望」在夢境中竄流,喚起自己對於夢境狀態的反思。在夢境中,感官知覺既分散又共享的狀態,傳介了可辨認的事物與其他更為清明的現實,以及幻覺似、不受羈絆拘束的想像力,而使得新的視覺事件發生。舉例來說,在〈馬蹄女士〉與〈蒸氣女士〉兩件作品中,隱藏的人物形象被整合進畫作影像中。他們的形態結合了作品的抽象構圖,彷彿帶有夢境的性質,進而或可被視為一張迷濛的地圖,帶領我們通往靈性的精神世界。

 

孟克那側「受傷的眼」

在萊斯島時,凱瑟感受在清晨曙光中行走的動人及啟發性,它提供感官一個充滿資訊及探索關於感知問題的機會。這個白晝與黑夜間的微光時分,是一個充滿各種可能性的變換狀態,同時也是白晝中最難清晰看見物體、最難確認自己身體在空間中位置的時刻。當光線逐漸照耀,周遭的景色似乎帶上了一種顆粒感,讓人放棄一定要捕捉到對焦精準影像的執著,而有著某種模糊的美感。

這種視覺上的失準,也呼應了凱瑟所閱讀的韓國哲學及文化理論家韓炳哲的著作。根據韓炳哲的理論,事物所具有的視覺性以及人類「看」的動作,阻斷了我們各項感官認識事物本質的可能。然而,我們對於事物的認識必定伴隨著視覺上的「看」,因而在認識事物的過程中,我們不可避免地會因為「看」而失去對事物最直覺的辨認。

在這樣的情況下,當凱瑟於駐村期間前往挪威奧斯陸,看到愛德華.孟克在1930年代右側眼球內出血、視力受損情況下創作的特殊作品時,她察覺孟克這批有著不對稱構圖的作品中,似有一些難以言喻、幽靈陰影般的事物。這樣的經驗也使凱瑟反思「看」在她自身創作經驗所產生的阻斷性,並讓自己在創作時進入「當下」,放手接受畫作中未知的事物,而無須懼怕創作過程中意想不到、無以名之的感受及事物。

本次展出的作品〈受傷的眼〉中,凱瑟試圖透過繪畫作品傳達此一概念,並繼續此一思路的探索。畫面中,白色圖紙上的黑色,佔據了畫作的右上部分,形成一個巨大的黑漬,覆蓋住一道流經下方的藍,一個模糊的人物形象,畫面地左下部分,則零星散布著少許微微覆蓋有白色顏料的黑色線條,形成相當不對稱的構圖。這樣的情況呼應了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試圖透過專注創作當下的感官及心理感受,降低各種針對構圖布局的考量,而放手讓畫作的各種形貌元素自然地浮現。因此,這幅畫作反映藝術家試圖經驗某種超越我們現有語彙、甚至超越語言所能描述的經驗,接受「看」這個動作本身帶有的阻卻性,開放自己的各項感官,藉以探索藝術創作中更深層的事物。

孟克受傷的眼睛,造成他作品中的迷霧現象;凱瑟透過專注創作當下,接納「看」所造成其他感官的阻絕,並允許夢境般的陰影,魅惑等無以名狀的事物出現在畫作中,使畫作帶有某種脆弱的性質。就像本次展出的另外兩件作品〈山伏的碎石道〉中鬆弛蜿蜒的細繩,以及〈鮣魚之慾〉中印有花紋的露營毯。這兩個有些脆弱的物件,一方面破壞了繪畫作品視覺上的對稱與完美,一方面也喚起觀眾的身體觸覺經驗,使人們感受到作品中的某種脆弱。而這樣的脆弱,也邀請觀眾更深地觀看,創造出作品與觀眾間有些奇異的親密感受。 

該處與再度回返

駐村就像是面對一面鏡子,藝術家必須在一個不熟悉的地域環境中,面對自我及自身的藝術實踐。這個不舒服但必要的練習,打開思考與創作的新途徑。透過將不同的點連接起來,藝術家在其新作中呈現了新的洞見。

回到最熟悉、位於布魯克林的工作室,凱瑟發現存在於「想望」與「當下」間的張力,以新的方式保留了下來。她想保護那些得自於獨處與反思的洞見,同時也讓新的能量奔流。藝術家回到工作室後,面對許多處於不同創作階段的作品,腦中忽然湧入一些關於如何向前邁進的新方法,某些創作的方向變得逐漸清晰,並充滿許多可期待的解決方式。

關於我們與他者,以及身邊的自然或文化環境,彼此之間如何連結,提醒了藝術家世間萬物皆處於變化之中。我們如何在這樣一個含納萬物的生態圈,讓身、心、靈都融入這個世界,並在一個時刻變化且複雜的連結關係網絡中辨認出定錨點?凱瑟的新作不僅是一個里程碑,也是她持續探索繪畫潛能的證據。這趟冒險有著危險與不安;同時,也是一次又一次回頭挑戰繪畫本質的練習,使這趟冒險充滿意義。羅西.凱瑟帶著精湛技藝與生猛的藝術能量,讓經驗在心中喚起創新,並傳遞給她的觀眾。


藝術家

羅西.凱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