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恩・森尼斯:「無意識形成物」

展覽介紹

菲律賓新銳賓藝術家的席康・森尼斯(Ciron Señeres)描繪馬尼拉,他忠於現實、以超寫實的技法將馬尼拉都市樣貌淋漓盡致地呈現於畫布之上。雖是寫實,他卻以謹慎的構圖、對單色的精確掌控調和出恰如其分的對比和平衡。繁雜交錯的電線、密佈貧民區的鐵皮屋頂、懸掛窗外的衣服、角落堆棄的垃圾,森尼斯將我們視為紛亂骯髒而試圖忽視的現代都市現象誠然紀錄,畫面卻在其內容上的喧鬧之餘流露出乎意料的平靜坦然、甚而具有美感。賽博龐克(cyberpunk)科幻所描繪的極端貧富差距,在軟硬體設施均難以負荷急遽都市化和人口大幅成長的馬尼拉和其他眾多亞洲都市,已然成為現狀。森尼斯正是讓觀者凝視此等現狀,彷彿置身他人之日常。

森尼斯將這般現象畫得如同日常生活中的一瞥,或是倚靠在貧民窟鐵皮屋牆邊靜靜凝望周遭的居民視野。然當我們決定以某種人類學視角觀看,他的畫以大量重複、且延伸至畫面之外的廢棄物圖像表達了生產複製與相應的過剩意象。重複的咖啡杯、重複的保麗龍便當盒、重複的黑色垃圾袋、重複而一望無際的鐵皮屋頂、重複的木製牆板、重複的塑膠水管,重複而無意義的噴漆塗鴉和商品標示文字;生產線上整齊劃一的產出、商品架上標著價格的重複物件,在歷經都市人的一手使用後,終而棄置於馬尼拉貧困的角落並成為下層居民的所有物。過剩與稀缺,財富與死亡,同時顯現於無盡的垃圾堆中。

試想此等景象以同樣屬於機械複製時代產物的照相技術表達,聚焦於都會貧民窟的攝影作品將是某種社會紀實、而將現實世界的一切骯髒醜陋鉅細靡遺地複製於相紙之上。以油彩於畫布上對現實的模擬則去除攝影圖像背後所暗指的可複製性,對貧民窟的描繪因而躍升成彷彿具有靈光、若即若離的「此時此刻」。有趣的是,這等獨一無二的「靈光」正是在描繪機械複製生產線下過剩的醜惡產物。因此,他的畫作與其說是模擬醜惡,不如說是一種對醜與混亂略帶諷刺的美感式歌頌。

 

若以藝術史脈絡審視藝術的發展,直至現代主義時期的視覺藝術的大敘述都與美感密不可分,對於美的定義也侷限於不具目的性並全然指向自身;此時的美感帶有某程度的崇高與神聖性,對稱、線條、滿是生殖與繁衍優勢的隱喻。儘管當代藝術早已捨棄美學作為藝術的唯一指標,然所謂走向多元的藝術在生產與消費文化下仍具有某種政治性與單一模式。作為新生代的藝術家,森尼斯沿用機械複製下些許遭現今主流敘述排斥的擬真及照片寫實風格,其所仿擬的卻非 Ralph Goings 或 John Baeder 式的完整亮麗而冰冷的美式都會,而是描繪混亂、廢墟與塑膠垃圾。而早在當代藝術開端時期,Andy Warhol 就將與商品無異的的肥皂盒和康寶濃湯罐頭作為藝術創作的主題;當此種具備了強烈功能性且與傳統美感無關的機械大量生產品和消費文化符號,無可避免地變成了無用亦無美感價值的垃圾,卻成了森尼斯畫布上的主角,和著鐵皮和木條搖搖欲墜地堆置,平和孤僻,滿斥人類使用中或使用後的故事性和寓言式象徵意涵,注入了負面情感及更為貼近人、現實與社群文化的符號;而因此,他的畫裡帶了走向消亡的日常美感,反神聖、反崇高,讓消費構築的人類文明背後一覽無遺。

 

至此,藝術的本質似乎本非全然中性,在光鮮亮麗而貫徹資本社會藝術敘述的展覽場域之中,森尼斯的畫彷彿開闢了通向其他世界的窗口,從內容與表現手法、到其作為藝術品這項事實,以其矛盾性直指著為眾人所避而不談的現實;彷彿提醒著人們:探討藝術的意義無從割捨生產消費文化與政治性,藝術的價值本身則涉及人類生存的狀態。因而當我們在看著森尼斯的畫作時,黑白色調與不帶浮誇的構圖彷彿只是平白而中立地講述某個故事,但我們必然得以意識到其中所訴說的生活樣貌,以及滿溢其中的某種溫和的本土關懷。